“秦莊主，可否讓我再見郡主和秦靜一面？”

“怎麽，你想讓郡主保你一命，還是讓我女兒替你求情？”秦懷義只覺得太好笑了，他又豈會答應張沐。

張沐道：“我知道《毒經》是一本什麽樣的書，也知道你抓我目的是什麽，所以我很清楚你是不可能放過我的，玲瑜郡主和秦靜都改變不了。我不會跟她們說一個字，那樣只會讓她們徒增煩惱，我只想在死之前跟她們道個別。”

秦懷義冷笑：“哼，還真是個風流種，迷住了靜兒，連玲瑜郡主都能迷住。不過你就別做夢了！”

張沐喊道：“秦莊主，你才剛說我識相的，怎麽現在你卻不識相了？”

秦懷義眼睛一瞪，怒道：“小混蛋，你還沒弄清楚境況嗎？我說那個僵屍是你，你就算不識相又能怎麽樣？”

張沐道：“我一個將死之人，自然不能怎麽樣的。但你卻忘了，你抓我是為了恢覆完整的《毒經》，可是除了我，還需要巫頌，然而巫頌已經死了。”

秦懷義目光瞬間就瞇了起來，也不敢打斷張沐的話了。

只聽張沐繼續道：“當時巫頌對我都做了什麽只有我自己最清楚，也許你只要再找些妖醫，再有我的配合，還有機會成功。哎，我原本是很想幫你的，可你卻那麽不識相，實在遺憾。”

事實上就算沒有妖醫，張沐自己也差不多能恢覆完整的《毒經》了，不僅因為他看過《毒經》的內容，也不僅因為他自己就是活生生的例子，更因為他剛吸幹了巫頌的血，這二十年來巫頌幾乎什麽都沒做，只傾註全部心血的在研究《毒經》，滿腦子都是這些事，因此張沐在吸幹他的血之後，對於巫毒之術，對於《毒經》已經懂得了太多太多，再加上他自己本身的經歷，一切自然水到渠成，當然這些事他不可能對秦懷義說，也更不可能真的配合。

秦懷義陰狠道：“你以為我撬不開你的嘴？”

張沐反問道：“我已經被你折磨死過一回了，莫非秦莊主還有什麽手段是我沒見過的？”

一旁的光頭兇漢聽到這忍不住咽了口唾沫，他又想到了張沐那可怕的眼神，還有被鋼鞭抽打竟一吭都不吭的可怕忍耐力，這樣的人實在太可怕了。

秦懷義同樣面色陰沈了起來，他是誰？堂堂秦義山莊莊主，名震江湖的梟雄，如今竟然被一個階下囚鉗制，這令高高在上的他怒起，但張沐的話他又不得不猶豫。

考慮了好一會後，秦懷義反問道：“你真的肯說出一切？”

張沐道：“就看秦莊主有沒有誠意了。”

秦懷義左右考慮了好一會後，終於緩緩道：“你只能見玲瑜郡主，靜兒不行，她現在已經不想再見你了，我覺得這樣挺好，不是嗎？”

說到這裏，秦懷義也露出了一抹笑意，呂英曾經說的沒錯，在他心裏，還是女兒的分量更重，對玲瑜郡主，他更多的是怕得罪了益王。

“好，那我只遠遠站著，決不去打擾她。”張沐落寞輕語。他沒有跟秦懷義爭，因為就算見了秦靜，他也不知道該如何去說第一句話，如何去解釋，也許讓秦靜恨自己也好，不然等到他就是僵屍的事被傳開，秦靜只怕又要傷心。

……

白露，陰氣漸重，露凝而白。

靜夜下，皓月猶如寫滿了詩意的金盤掛在天上，下方又飄著幾朵雲紗，仿佛霧氣一樣柔和，神秘。

月涼如水，帶著一縷秋意。

這夜，這月，一如張沐與朱玲瑜相見的那一晚。

張沐又見到了這個眉眼含羞的少女，在此之前他把自己收拾的很幹凈很體面，這一切在秦義山莊有了秦懷義的默許都並不難。

那間散發著幽香的廂房內，朱玲瑜見到張沐顯得無比高興，一雙水潤明亮的大眼睛好像充滿了無限的活力。夜深時她穿的並不多，甚至有些裸露，但與張沐在一起時卻全然不介意了。

只是張沐的心境卻是朱玲瑜無法感受到的，她只看到張沐也在笑，對她溫柔淺笑。

“聽說你要回益王府了，所以我特地來看看你。”張沐的聲音還是那麽輕。

朱玲瑜站在張沐對面，忽然不顧男女之別的撲進張沐懷中。

張沐沒有阻止，時間好像忽然靜止了一樣，許久之後，他輕拍她的肩膀，她身體微微發顫，終於還是起身，就站在他對面。

張沐溫柔地笑道：“分別之前有什麽話要對我說嗎？”

朱玲瑜嬌羞扭捏的道：“我……我有很多話，很多很多，可現在什麽都想不起來了。”

張沐又笑了，道：“還記得我們第一次見面嗎？”

朱玲瑜點頭，眼睛完全被張沐那張溫柔的臉吸引著，她在等待，等待著張沐對她的一切要求，不管什麽。

張沐卻繼續說著：“那晚我總蜷著身子仰頭望月，其實我是在想著我自己，想著為什麽只有我一個鬼，其他的死人不會變成鬼嗎？我不怕死，我怕的是孤獨，我怕我會永遠都要變成一個孤魂野鬼，只能在亂葬崗孤寂游蕩。”

朱玲瑜緊緊抓住張沐冰涼的手，不知道該說些什麽。

張沐看著她，又輕語著：“我還沒有跟你說過，我是一個孤兒，從小就被倭寇抓去當成死士一樣殘酷訓練，我們那個地方叫‘新陰堂’，源自於東瀛新陰流派，那樣的組織裏沒有任何感情，裏面的所謂同門不過是一起被訓練，一起競爭的對手，從小我們就學會了弱肉強食，不擇手段，為了能贏下訓練任務彼此勾心鬥角，甚至要互相殘殺，所以我在新陰堂裏沒有一個朋友。

人總是這樣，越是沒有的東西，越是渴望能得到。我之所幸者，是來到蘇州後終於有了三個真正的朋友，少卿兄，靜兒，還有你。”

他說完已經低下了頭，一股憂傷之感忽然湧入心間，現在他恐怕就只剩朱玲瑜這一個朋友了，秦少卿變成了僵屍，生不如死，就算能短暫恢覆理智也在恨著他。秦靜呢？秦靜也永遠不會再愛他了吧。

張沐忽然沈默了下來，他慢慢擡起頭，長久的眺望著遠方的皓月。此時皓月已經被灰色的雲遮掩了大半，更遙遠的地方星星也少了許多。好像有更多的烏雲在聚集，幾只低飛的蝙蝠飛過，發出淒厲叫聲。

快要下雨了，陣陣寒風襲來，張沐不由緊了緊身子。他的沈默也讓一旁的朱玲瑜害怕。

“張大哥，你怎麽了？你什麽事可以跟我說的。”朱玲瑜鼻子發酸，淚早已不知何時一直在流，與張沐相見的喜悅感也蕩然無存，她不知道張沐好不容易來找她，為什麽要說這些，又為什麽會有這樣的心境，她也不知道自己應該說些什麽能勸慰張沐。

張沐輕撫著朱玲瑜那柔順的秀發，溫柔笑道：“別擔心，我只是覺得是你讓我有勇氣重新‘活’下來的，只是像我這樣的僵屍，也許本就不該活著，如果我哪天又要死了，一定要跟你道個別，因為我就只有你這一個朋友了。”

朱玲瑜急道：“張大哥，你不會死的，我不要你有事！”

張沐道：“我當然不會有事，只是做了個假設罷了。好了，這麽晚我在你一個女孩子的房間太久可不好，你早點休息，等身體再好些就回家去，以後也不要再來這個地方了。”

朱玲瑜立刻又道：“那我們還會再見的，對嗎？”

張沐誠摯道：“如果將來我還能有機會，一定會去找你，像我這種孤獨一生的人，到底把唯一的朋友看的有多重，恐怕只有最孤獨的人才會知道。”

“嗯。”朱玲瑜擦幹眼淚重重地點著頭。

張沐努力讓自己露出笑意，道：“我走了。”

“等一下。”朱玲瑜忽然叫住張沐，自頭上取出一支翡翠發簪雙手珍惜的遞過來，道：“我離開蘇州後，不知道將來什麽時候能再見，這個發簪是我最喜歡的貼身之物，你留著可以嗎？”

張沐本想拒絕，因為這麽特別的東西等他再被秦懷義抓住後，恐怕就不是他能珍藏的了，但看到朱玲瑜那期待的眼神，他還是伸出了手。

張沐歉聲道：“抱歉，我實在是太寒磣了，貴重的，不貴重的東西一樣也沒有，恐怕送不了你什麽。”

“沒事、沒事的。”朱玲瑜連連擺手，但那眼中的失落卻瞞不過張沐。張沐只嘆他現在身不由己，也全身沒有一件屬於自己的東西，然而就在他恍惚間，忽然嘴唇一熱，一股溫熱的香氣撲鼻而來。

朱玲瑜踮起腳偷吻了張沐一下，便面紅耳赤的低頭躲著張沐的目光，結巴道：“這……這就夠了。”

張沐一時也呆滯了，片刻後他只得輕笑道：“我真的走了。”

朱玲瑜聞言趕緊擡頭，這個時候她的眼睛絕不再從張沐身上移開瞬息，唯有眼淚又在打著轉。

這一別只怕就是永別了，張沐心中也有不舍之感，但最終還是走出了閨房。

外面風更大了，張沐緊了緊衣服，收拾心情移步離開，他知道秦懷義和大批秦義山莊的高手就在附近監視著他，他沒有逃出去的希望，也根本沒打算拼死一逃，就像最開始他選擇束手就擒的原因一樣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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